1
秦怡没想到，婆婆会在这节骨眼上撂挑子。
昨天，秦怡刚顺产下小团子，今天早上，婆婆送来了一保温桶小米粥，六个草鸡蛋。老公张涛剥了个鸡蛋递给她，秦怡吃了一口就嘟囔着不愿吃：“这鸡蛋煮得太老了，我就喜欢吃流油的那种。”
张涛陪着笑脸答应：“下次让咱妈给你煮的时间短些哈。”
“这小米粥也太烫了，以后送来温乎些就行了。”秦怡撅着小嘴，用勺子搅着小米粥，不时碰得碗叮当响。
张涛诺诺地应着，婆婆张了张口，没说话。等秦怡吃完，婆婆洗完保温桶回来，拿起桌上的餐巾纸，将桌子上掉落的点星小米粒捡起来，扔进垃圾桶，转身对张涛说，她去骨科检查下，这两天腰跟折了似的，疼得受不了。
这事还不简单，骨科主任是张涛表哥，加个号就能去检查了。
两个小时后，婆婆回来就嘱咐张涛，中午先去医院食堂订营养餐吧。医生说她腰肌劳损，不能太劳累了，他们得快点找个月嫂，这月子她是没法照顾了。
婆婆慢条斯理的几句话，听得秦怡肚里的火气蹭蹭往外冒。
生产之前，对，就在昨天上午，她还跑得一阵风似的，回家拿了趟小包被，还去超市买了顶婴儿帽，就过一夜，她的腰肌就劳损了，这老化的速度未免快了些吧，骗鬼去吧。
还不是嫌弃小团子是个女孩，没能给她家传香火。
2
婆婆不照顾坐月子，张涛又是公司抓生产的，一天电话接个不停，等秦怡出了院，他就得回公司。
秦怡拿着电话，想向秦妈求助，可是手指在键盘上直摩挲，打还是不打？身边的表姐堂妹的哪个不是婆婆照顾月子，轮到她这里，直接说婆婆不伺候，倒显着自己在婆家没地位。
犹豫了半天，秦怡还是拨通了电话，她添油加醋地把婆婆的话传达给秦妈，秦妈气得拍桌子。
当年订婚时，张涛家条件不好，秦妈就没收他们家彩礼，就图张涛妈年轻，身体好，将来能帮他们带孩子。没想到，这刚有孩子，她连月子都不肯照顾。
秦妈知道张涛在边上，就对着电话使劲吼：“让张涛问他妈去，如果真不照顾你的月子，就别让小团子姓张。”秦怡在电话这头都能闻到秦妈的火药味。
出院那天，婆婆就在小区门口等着，她一手托着腰，一手不停地捶打着后背，装得像模像样的。看婆婆那样，秦怡下车前，又教唆了一遍张涛，就按秦妈说的办，看能不能吓住婆婆。
张涛使劲解释，说他妈主要是怕照顾不好秦怡，怕她月子里落下毛病。
秦怡黑着脸，她压根不信张涛说的那狗屁理由，都还没照顾呢，咋就知道会落下毛病。
秦怡把小团子放到床上，婆婆收拾走秦怡从医院带回来的换洗衣服，回头问张涛月嫂的事。张涛还没张口，秦怡直接说她要是不照顾她月子，就让小团子姓秦。
婆婆愣了一下，看了看床上的小团子：“跟妈姓也是应该的，咱就不信那老规矩，非得跟爸姓。”说着，她将床头上转得欢的电风扇关了，拔了插头，提起来走了。
秦怡气得牙痒痒，秦妈出的主意，婆婆竟然不接招，她这拳头就无异于打到棉花上。晚上，她还得找秦妈商量对策。
3
第二天，秦妈火急火燎地赶来，刚进门她就生气地冲秦怡婆婆嗷：“感情你家条件好啊，这小团子出来，以后哪哪不花钱呢，照顾月子本就是婆婆的事。你不出力，你肯出钱吗？”
婆婆连忙拿凳子送到秦妈腿边，又忙着去倒茶。
吃中午饭时，婆婆端着滚烫的小米粥过来，还是煮的没流油的鸡蛋。婆婆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：“小怡，这是两万块钱，你们拿去请月嫂吧。”
秦怡看婆婆这阵势，是铁了心不照顾她坐月子了，她扭头看了看秦妈。
“这钱给我，我来照顾小怡坐月子，总比月嫂贴心合意吧。”秦妈噌地从婆婆手里夺走信封。
婆婆僵在那里，脸色铁青，秦怡和张涛也被秦妈的举动吓了一跳。
秦妈没吃午饭，说是回家收拾些日用品就搬过来。婆婆也没吃饭，她到房间，翻腾了一阵子，拿着煤气卡出去了。
等秦怡午觉醒了，张涛告诉她，他妈交了三百块钱煤气，说是怕秦妈对这片不熟悉，坐月子熬汤费气，她提前充好，免得秦妈犯难。秦怡听了心里嘀咕，真是猫哭耗子，假慈悲。
婆婆月子不管就算了，还当了甩手掌柜，张涛说他表哥给婆婆买好了火车票，让她去东北大姨家住一段时间，大姨想她了。
想想都可笑，腰肌劳损，站着都疼，坐十几个小时去东北她就不疼了，婆婆走时，秦怡理都没理。地球离了谁都转，她还怕这个月子么？
4
秦怡从没想过，月子也这么讲究。
她闹着吃流油的鸡蛋，秦妈板着脸说没煮熟的鸡蛋有细菌；她要喝温乎的小米粥，秦妈眼睛一瞪，说小米粥最忌讳凉喝；秦怡嫌热，闹着吹风扇，秦妈骂她作死，月子里要是受了凉，后半辈子都遭罪。
秦怡嘴上不满，但心里清楚，秦妈这是对她好。
秦怡奶水少，那天，她正喝着秦妈刚给她热好的牛奶，小团子饿得嗷嗷直哭，她使劲地吸吮半天，脸都憋红了，还没吃饱。秦妈就往秦怡乳/房上拍了两巴掌，拍着念叨着：“瞎长这么大，不干活，啥用！”
话音没落，秦怡腾地将牛奶盒扔了出去。秦妈拍得不疼，但她那动作粗鲁，话也糙得气人，秦怡没窝住火，哪有亲妈这样说自己闺女的。
“小孩子脾气，说你两句，你就炸毛。”秦妈跑过去，捡起牛奶扔到垃圾桶，又赶忙热了一盒递给秦怡，还顺势拧了一下她耳朵。秦怡咕咚咕咚几口喝完，又吆喝秦妈去给她炖猪蹄去。
看着秦怡津津有味地啃着猪蹄，张涛眯着眼睛，弱弱地问：“今天要是我妈拍了小团子的食堂，又骂它没用，你不得恨死我妈呀？”
秦怡将啃完的骨头猛地塞到张涛嘴里，那还用说，今天这事要真是婆婆干的，她还哪有心思肯猪蹄，早把五脏六腑都气吐出来了。
秦妈洗的尿布，有时没洗干净，秦怡就说她干活不合格；秦妈菜烧咸了，秦怡嚷嚷，烧淡了，也叽咕，但母女俩不记仇，吵完就忘了，吵吵闹闹中，眨眼两个月过去了。秦怡觉得秦妈伺候她坐月子挺好的。
秦怡原本想让秦妈再呆一个月，等她去上班了再走。可是，秦爸从厨房端汤时，不小心踩到帘子，摔了一脚，把膝盖摔破了，还把胳膊烫伤了，秦妈不得不回去照顾他。
5
秦妈走后第二天晚上，婆婆从东北赶了回来。秦怡也没想到，张涛一个电话，她会来这么快。
婆婆来到家，大包小包掏出来很多东西，但大多都是小团子的，有她织的八角帽，小坎肩，小手套，就连七个月大要坐的垫子都织好了。
婆婆拿给秦怡看时，她就斜了一眼，用鼻子哼了一声。婆婆看她兴致不高，就麻溜地叠叠整齐收了起来。秦怡看到婆婆，还是生她不照顾月子的气，所以她压根就不想和她多说话。
正好，公司打电话征求她意见，问她能不能提前回去上班，公司忙又缺人手。秦怡想都没想就答应了，公司本来离家近，她中午都可以回来喂奶，又可以不用和婆婆待在一起。
上班前，秦怡去做了个检查，看生产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。候诊室外，几个人都是新晋妈妈，当然就有共同话题，有三个妈妈都说检查出乳腺增生和结节，还有一个胃溃疡很厉害，只有秦怡啥都正常。
个个都在吐槽婆婆的不是，做的饭不合胃口，说话不中听，卫生打扫不合格，不会哄孩子。反正就是因为和婆婆吵嘴，月子没坐好，落下了毛病。
听着她们的讨论，秦怡突然感觉自己是因祸得福，婆婆不肯照顾她坐月子，但她产后身体很健康。
还得感谢亲妈把她照顾得好，她得好好孝顺她。从医院出来，秦怡直接去了商场。
过两天就是农历九月初九，是秦妈生日也是婆婆生日，俩人正好相差一轮。
重阳节早上，秦怡临出门时，故意扯着嗓子假意问张涛，给咱妈买羊绒衫如何？秦怡这次给秦妈买了件最时尚的天蓝色羊绒衫，却什么礼物都没给婆婆准备。以往是俩妈的礼物除了号码不一样，其他都一样。
“别给我买了，我衣服多着……”婆婆摆着手，很显然，她以为是给她买的。
可她话没说完，秦怡连忙补了一句：“给我妈买的。”婆婆的手扬在半空中，又慢慢地垂了下句，嘴唇扇了扇，没说话，将小毛毯搭在小团子身上，转身回去了。
秦怡心里一种报复的快感，张涛说她不地道，这是故意让他妈难堪。
往年都是秦怡和张涛早早去秦妈家，一起吃早饭庆祝生日，中午回来给婆婆过。这次，秦怡心里有气，吃完早餐不肯回去，张涛只好又陪她在娘家吃了午饭。
秦妈劝秦怡快回去，别跟婆婆置气了，她没出力照顾月子，但是她出钱了。再说，产后身体能恢复很好，这比啥都重要。不回家给婆婆过生日，张涛的七姑八大姨又得说秦家人没教养。
秦怡才不想让娘家人落口舌呢，就抱着小团子跟张涛回来了。
6
客厅里来了很多亲戚，乱嚷嚷的。婆婆快速地接过小团子，秦怡给亲戚长辈们打招呼。
婆婆的一个堂妹，刚从新疆回来，她上下打量着秦怡，啧啧地夸她，保养得真好，面色红润，精气十足，浑身散发着健康的气息，末了还加了句，你婆婆月子里把你照顾得真好。
“我亲妈伺候我坐的月子。”秦怡都没想到，自己的声贝高八度。
婆婆深深地低着头哄小团子，张涛扯了扯秦怡。秦怡刚坐下，隔壁小婶子哭哭啼啼小跑进来：“嫂子，你快去，快去我家……我儿媳妇上了平顶屋上，闹着要跳下去呢。”
婆婆将小团子递给秦怡，就跟着小婶子出去了。
小婶子家儿媳比秦怡早生孩子半年，可是，她得了产后抑郁症，还很严重，三天两头闹腾，哭嚎着说她婆婆月子里虐待她。连秦怡也不可置信，小婶子很老实和气的一个人，对外人都很好，咋可能磕碜自己儿媳妇呢？
晚上，小婶子端碗牛肉饺子过来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,说她真后悔当时没听婆婆的话，真应该找个月嫂或让她娘家妈来伺候她。她是真心实意伺候儿媳妇坐月子，没想到，儿媳妇还是感到憋屈，出了毛病。
秦怡听着，心一颤，她若有所思地望向婆婆。
7
小婶子走后，秦怡轻轻叫了声妈，婆婆收拾碗的手抖了一下，三个多月了，秦怡没喊过一声妈了。
“你是不是吃饺子渴了，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去。”婆婆说着就要去厨房。
“妈，您是故意不伺候我坐月子的，害怕我有意见不肯说，月子里会落下毛病？”秦怡拉住她问。
“啧啧，现在信了哈。我早就给你说，你偏不信。瞧，咱妈脖子里那一圈气疙瘩，都是生我时得的，奶奶说话不中听，妈又不敢跟她理论，憋了一肚子气。”张涛抢着替婆婆回答了。
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，不提了。反正，我觉着你心思细，万一我哪里没做到你心坎上，你再自己生闷气……如果是月嫂或者你妈，那就不一样了。我遭过的罪，我不想让你再遭一次了。就是我犹豫了很久，一直到小团子出生终于下了决心，我去找了你表哥，希望你能原谅妈……”说完，婆婆抬头看了看张涛。
张涛顺势搂住秦怡：“瞧，我妈是真爱你。”
“什么你妈，那也是我妈行不。”秦怡心里结了三个月的霜化开了。
想想这些日子，自己对婆婆做的那些事，秦怡脸红了。此生，有幸遇到这么个疼她的婆婆，足矣。
往后，她要像亲妈那样待她。对了，再快点给她生个姓陈的孙子。
